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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216日上午,弟弟用line傳訊息給我,說他送兒子去幼兒園的路上,看到救護車停在爸媽家門口,母親自己走上了救護車,父親陪伴在旁。我心裡想,應該是跟上回住院一樣,不明原因的不舒服、喘,要去急診室等病房然後住院。果然第一天白天是這樣,沒有大礙。母親還請弟弟不要告訴我,免得我要淡水新店來回奔波,心裡擔心身體勞累。弟弟很直接地回覆母親,他已經說了,我已經知道了。

晚上哄女兒睡覺,不小心自己也睡著了,因此沒收到弟弟傳來的訊息,到了夜裡10點多,老公叫醒我,說弟弟打電話來,醫院給母親發了病危通知。「怎麼可能​?」不敢置信,猶豫著要不要去新店,但最後並沒有連夜去醫院。夜裡難眠,請表妹幫忙去醫院看看,表妹傳給我的照片看起來母親還好,病床旁的螢幕數據看來,除了心跳快了一些,其他都正常。表妹說,媽媽說話還很有精神,可以自己下床上廁所。

隔天早上8點送女兒去幼兒園之後就直接出發去醫院,下捷運往醫院的接駁車上,弟弟line我說,母親要送加護病房。車開到醫院大門,我回了二個字「等我」。然後下車奔跑到急診室,車上,路上大多是來看病的老人家,但路人看我臉上掛著淚,都很主動的讓出一條路。到了急診室,母親正要送去加護病房,我看著母親躺在病床上,緊閉雙眼,就抓著她的手,搖醒她,她張開眼看著我,雙目對看,沒有言語。我內心喊著:「妳怎麼了?妳到底怎麼了?」

母親說:「我要去加護病房了。」後來聽弟弟說,母親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跟他說再見,這是弟弟在母親清醒時,見她的最後一面。我想75歲的爸爸已經熬了一夜了,而弟弟也要上班,就請他們都先離開醫院,等我要回淡水時,他們再輪流過來就好,我做了長期抗病的打算。爸爸和弟弟離開之後,我一個人坐在加護病房門口回想這個上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突然加護病房的護理師叫我進去,然後主治醫師跟我說母親要插氣管內管。我接觸安寧療護與臨終關懷算來已有十幾年的時間了,總覺得插管就是不太好得事情,覺得插管很痛,插管就不算善終....無論如何就是不太好,更何況我母親早在10年前就簽署了不施行急救插管,選擇安寧療護的意願書。

但是主治醫師說母親還有治癒的機會,這是一個急性、很嚴重、病程變化很快的肺炎,沒有理由見「生」不救。更何況母親才61歲,除了類風溼性關節炎,在此之前並沒有其他病痛,不是末期病患。醫師在我耳旁催促著,再不做決定就來不及了。其實也不算做決定,應該說是同意,再不同意插管裝呼吸器就來不及了。我跟醫師說:「請給我三分鐘」,雖然一面聯繫我老公,心裡還是一直想著,有這麼嚴重嗎?母親還清醒著,剛剛甚至還能為了找身分證還大小聲呢!

雖然疾病未到末期,但總要考慮病人本身意願,所以醫師希望我跟母親溝通一下,請我去說服母親。我先生的大哥,他是一位很資深、很好的急重症、胸腔內科主治醫師。我請大哥來電直接跟母親的主治醫師討論。大哥和母親的醫師看法一致,年輕的急性肺炎病患,沒有理由不治療。怕痛不怕死,算是合理的理由嗎?我不知道。

媽說:「口好乾。」醫師說現在要幫你插管,媽看著我說,那不是很痛苦嗎?醫師很溫和的跟母親承諾說,會幫她止痛麻醉,不讓她痛苦,我重複了幾次醫師的話,母親才同意。急救同意書弟弟在急診就已經簽好了,接著就要我簽*約束同意書,之後我就被請出去了,約莫四十分鐘左右,等我再次見到母親,她已經被插了鼻胃管、導尿管、氣管內管、中心靜脈導管,全套都上了。

可是我母親是清醒的,意識清楚。天啊!清醒的。她好難被麻醉喔!主治醫師很沮喪地對我說,他心裡也很難過,因為他的母親也是很怕痛的人,所以他承諾不讓阿姨感覺到疼痛,要讓她睡著,可是他怎麼沒做到啊!(我遺傳了母親的體質,讓麻醉科醫師很頭痛)

我在母親的床旁躲著,我一直待在一個我看的到她、她看不到我的地方。如果這個同意是對的,為何我這麼害怕?內心巨大的罪惡感,就好像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,管子是我插的、約束帶是我綁的。我不安恐懼到了極點,終於明白,那些書上寫的,家屬都不敢看被插管親人的眼神,原來這麼難受。

母親插管後,我的第一個挑戰便是如何面對她?她生氣嗎?她恨我吧?她很痛吧?她會不會想向我求助呢?我不敢面對,因為我解決不了任何事情。我完全無助、六神無主,不敢看她。

後來護理師拿了一張清單給我,請我去買東西。毛巾、看護墊、沙威隆等。到了醫院的販賣部,我猜這裡的工作人員常常遇到這種事情吧!看到我泣不成聲,他們很熟練地接過清單,拉了張椅子給我坐。她說妳坐一下,東西我幫你找,幫你拿就好。

中午弟弟來,我們討論了一會兒就哭了,他哭我也哭,這個世界彷彿剩下他和我,只有我懂他、他懂我內心的煎熬。

我在大坪林的小林 星巴克熬著,4點多護理師來電要我進病房簽一些自費藥物,醫師說病情惡化很快,而且媽的體質很特殊,很難麻醉,她幾乎是清醒。稍晚堂姊來電說三姑 二伯父等人晚上會來探視,大姨母傍晚就來了,一直待到會客時間。爸爸晚上一來,看到親人都到了,知道病情不樂觀,一出電梯就發出了悲鳴,神情痛苦,說要跟母親一起走。會客時間,爸不進病房,只要我跟母親說,他有來,在外面等著,捨不得見母親受苦。

我和弟弟討論的結果是等待二週,這二週內讓醫師盡力救治,如果二週後仍不見好,就撤除維生設備。當然後來不是這樣,生命不能只用時間衡量,事情沒有這麼簡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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